“帆啊,我们回家吧。”
我爸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苍老。他走过来,拉住我的胳膊,想要把我从这片是非之地拖走。
我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拉着。
大脑里一片混乱,王老板的怒吼,李婶的嘲讽,乡亲们的指指点点,像无数根针,扎得我体无完肤。
“等等!”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回头,看到李婶排开众人,走到了我们面前。
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里却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凝重。
“张爱国,张帆,”她看着我们父子俩,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虽然恨你们断了我们的活路,但我们还没下作到去毁你们的草莓。这事,透着蹊跷。”
我爸愣住了:“李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李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你们那批特级果,是怎么包装的?”
“就用普通的塑料果篮,跟以前一样。”我下意识地回答。
“这就对了!”李婶一拍大腿,“问题就出在这!特级果,皮嫩肉软,金贵得很!用那种硬塑料篮子,车一颠簸,底下几层肯定得压坏!我们以前就算挑出最好的,也只敢装浅浅一层,上面还得盖上软泡沫!”
她的一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我只想着机器分拣的精准,却忽略了后续包装和运输中最基本的物理常识!
我的专业知识,在这些经验丰富的老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可……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一大半都烂了吧?”我爸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就要问问开车的司机了。”李婶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从咱们村到镇上,一路都是新修的水泥路,平坦得很。就算包装有问题,也不至于损失这么惨重。除非……有人故意颠簸,或者在路上动了别的什么手脚。”
我猛地抬起头,和李婶对视了一眼。
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个人——那个拍着胸脯保证的精瘦司机。
“张帆,你信不信我?”李婶突然问我。
我看着她,这个昨天还指着我鼻子骂的女人,此刻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李婶转身,对着身后那群还在议论纷纷的大妈们,大声说道:“姐妹们,咱们虽然不在这里干了,但咱们不能让人家把屎盆子扣在咱们头上!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外人,来砸咱们村草-莓的牌子!”
“这事,咱们管了!”
她的号召,立刻得到了一片响应。
这些大妈们,虽然文化不高,爱嚼舌根,但骨子里却有着农村人最朴素的正义感和集体荣誉感。
她们可以因为自己的利益跟我闹,但绝不允许外人来欺负和抹黑自己的村子。
“李姐,你说怎么干!”
“对!不能让那个王老板小瞧了我们!”
一时间,群情激奋,刚才还幸灾乐祸的人们,此刻却同仇敌忾起来。
我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小帆,你再去准备一车货。”李婶转向我,目光灼灼,“跟昨天一模一样的货。我们帮你打包,保证用最妥当的方法。”
“然后呢?”我问。
“然后,你再去联系王老板,就说你愿意承担损失,但求他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这车货送过去。他为了拿捏你,一定会答应。”
“最后,”李婶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趟车,我们找人跟着。从出村口开始,一直跟到批发市场。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鬼!”
这个计划,简单,直接,却又无比有效。
这就是她们的智慧,植根于这片土地,来自于几十年的生活经验,是我在大学课堂里永远学不到的。
我没有丝毫犹豫:“好!就这么办!”
我爸也重新燃起了希望,立刻跑去组织人手采摘。
而李婶则带着几个手脚最麻利的阿姨,冲进了我的储藏室,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最柔软的泡沫垫和特制的浅底果盘。
她们的手法,快而娴熟。
铺泡沫,放草莓,每一颗都小心翼翼,间距均匀,保证互相之间不挤压。装满一层后,再盖上一层软垫,才开始放第二层。
一个多小时后,新的一车特级果打包完毕。
包装得像一件件艺术品。
我再次拨通了王老板的电话。
这一次,我的语气充满了谦卑和歉意。
我承认了自己的“失误”,愿意赔偿他所有的损失,只求他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把这批“改良”过的货送过去,哪怕价格低一点也行。
王老板在电话那头冷笑了半天,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他大概是觉得,我已经是他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他宰割了。
挂了电话,李婶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
她从人群里叫出两个骑摩托车最溜的小伙子,一个是她自己的侄子。
“你俩,别的不用干,就远远地跟着那辆货车。别跟太近,别让他发现。他中间停在哪,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都用手机给我拍下来!要清楚!”
“放心吧,婶儿!”两个小伙子拍着胸脯,发动了摩托车,消失在田埂的另一头。
下午,王老板的货车再次到来。
还是那个精瘦的司机。
看到我们,他脸上带着一丝假惺惺的同情:“哎,张老板,都听说了。可惜了那么好的果子。这次打包好了吧?可别再出问题了。”
我爸冷着脸,没理他。
我则强挤出笑容:“麻烦师傅了,这次绝对没问题。”
装好车,货车再次缓缓驶出村子。
我和我爸,还有李婶她们,都站在村口,看着货车消失的方向,每个人的心都悬着。
这是我们最后的反击。
成败,在此一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个小时后,李婶的手机响了。
她侄子打来的。
李婶按了免提,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屏住了呼吸。
“婶儿!拍到了!那孙子果然有问题!”电话那头,侄子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变调。
“他开出村子没多远,就在前面那个废弃的砖厂停了车!然后,从旁边钻出来一个人,是隔壁镇种草莓的赵老蔫!”
赵老蔫!
听到这个名字,我和我爸都愣住了。
赵老蔫是我们镇上另一个草-莓种植大户,跟我家向来是竞争关系,但一直被我们压一头。
“他们俩凑在一起鬼鬼祟祟说了半天话,然后,那个司机就爬上车厢,把咱们的草-莓搬下来好几箱,故意在地上使劲墩了几下!还换了几箱赵老蔫带来的烂草莓上去!妈的,太黑了!我都录下来了!”
真相大白!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是竞争对手赵老蔫,买通了王老板的司机,故意毁掉我的货,目的就是为了搞臭我的名声,让我失去王老板这个最大的销售渠道!
而王老板,即便不是主谋,也绝对是乐见其成,好借机把我往死里压价。
好一招“一石二鸟”!
“混蛋!”我爸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旁边的电线杆上。
大妈们也是一片哗然,纷纷咒骂赵老蔫和那个黑心司机。
李婶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冷笑。
她拿过电话,冷静地对她侄子说:“别声张,继续跟着。等他把货送到王老板那里,你们就立刻把视频发给我。然后,你们就回来,剩下的事,不用你们管了。”
挂了电话,她转向我,眼神里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张帆,想不想,把场子找回来?”
我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