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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郎中后的日子,表面平静,暗流涌动。凌墨被王郎中丞安排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杂务,多是整理文书、核对符牌、或跟随其他郎官进行例行的宫禁巡视。他谨言慎行,低调观察,很快便大致摸清了郎中令属下的人员构成和未央宫前殿区域的日常运作模式。

郎官群体成分复杂,有凭借军功获得恩荫的将门之后,有通过察举等途径入选的官宦子弟,也有少数像凌墨这样来历特殊、被破格安置的人员。大部分人对他这个空降者持观望和疏远态度,偶尔投来的目光中混杂着好奇、轻蔑与不易察觉的嫉妒。凌墨并不在意这些,他的目标从未局限于在这郎官廨署中争权夺利。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凌墨正准备交班,王郎中丞却匆匆赶来,面色严肃地召集了当值的十余名郎官。

“即刻准备,酉时三刻于长乐宫椒房殿外集结。”王郎中丞语气急促,“太后设宴,款待绛侯、颍阴侯、舞阳侯等几位功勋重臣。尔等需负责殿外仪仗及传唤事宜,务必谨守礼仪,不得有误!若有差池,谁也保不住你们的脑袋!”

众郎官闻言,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功臣宴?这绝非寻常饮宴。联想到日前周勃等人在宫门前的发难,谁都明白这恐怕是一场鸿门宴。凌墨心中更是雪亮,吕雉终于要有所动作了,而这场宴会,很可能就是他展现价值、进一步获取信任的关键舞台。

酉时三刻,长乐宫椒房殿外灯火通明。数十名郎官按剑肃立,分列于殿前台阶两侧,气氛凝重。殿内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夹杂着觥筹交错的喧哗,但与殿外森严的守卫形成鲜明对比,透出一股诡异的氛围。凌墨与其他几名郎官被安排在殿门附近,负责通传和应对突发状况,这个位置恰好能隐约听到殿内的部分对话。

透过敞开的殿门缝隙,可见殿内场景。吕雉端坐于主位,身着庄重而非华丽的深色礼服,面色平静。惠帝刘盈坐在一侧,神情有些拘谨不安。下首分别坐着周勃、灌婴、樊哙等七八位位高权重的功臣,每人面前案几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吕雉的兄长吕泽、吕释之等吕氏外戚亦在座相陪。

宴会初始,气氛尚算和谐。吕雉首先举杯,感念诸位功臣随高皇帝打下江山、安定社稷的功勋,言辞恳切。周勃等人亦纷纷起身回敬,说些恭维太后、辅佐幼主的场面话。舞阳侯樊哙更是声音洪亮,忆起当年鸿门宴的旧事,引得众人一阵附和。

然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开始微妙地变化。周勃的脸色在酒精作用下泛红,眼神也逐渐变得锐利起来。他再次举杯,这次却没有朝向吕雉,而是转向了年轻的惠帝刘盈。

“陛下!”周勃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武将的粗豪,“老臣敬陛下一杯!陛下日渐成长,聪慧仁厚,颇有高皇帝遗风,实乃我大汉之福!老臣等愿效死力,辅佐陛下早日亲政,廓清寰宇,再现文景之治!”他这话看似忠心耿耿,实则字字诛心,将“陛下亲政”与“太后称制”对立起来,更是暗讽吕雉未能使天下“廓清”。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丝竹之声也知趣地停歇。灌婴等其他功臣目光闪烁,有的低头不语,有的则隐隐露出赞同之色。吕泽、吕释之等吕氏众人面色难看,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惠帝刘盈更是手足无措,拿着酒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目光下意识地望向母亲吕雉。

吕雉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但眼神已是一片冰寒。她缓缓放下酒杯,正要开口,周勃却似乎酒意上涌,不等吕雉回应,又自顾自地大声说道:

“说起高皇帝,老臣便想起当年沙场征战,与陛下(指刘邦)同甘共苦!那时何等快意!高皇帝常言,‘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此乃铁律!如今……”他话锋一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吕泽等人,声音陡然提高,“如今朝中却有人妄议,欲封异姓为王,此等言论,岂非违背高皇帝盟誓?老臣第一个不答应!”

“砰!”吕泽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怒视周勃:“绛侯!你此言何意?太后面前,安敢放肆!”

周勃毫不示弱,斜睨着吕泽:“建成侯何必动怒?老夫所言,乃是维护高皇帝遗训,何来放肆?莫非有人心虚不成?”

殿内火药味瞬间浓烈起来。功臣集团与吕氏外戚的矛盾被周勃借酒彻底挑明。吕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手指紧紧攥着酒杯,指节发白。她可以压制周勃,但在这种场合,若处理不当,强行弹压,只会寒了其他功臣的心,坐实自己“牝鸡司晨”的恶名,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可若任由周勃如此嚣张,她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局面陷入了僵局,空气仿佛凝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吕雉身上,等待她的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候命的凌墨,透过门缝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大脑飞速运转,瞬间分析出关键点:周勃的核心攻击在于“非刘氏而王”的高皇帝盟誓,这是吕雉目前难以正面反驳的政治正确。硬碰硬必然吃亏。必须找到一个既能维护吕后尊严,又能迂回化解周勃攻势,且符合宴会氛围的方式。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他注意到殿角负责记录宴会言行(或许也有监视之意)的史官,正紧张地奋笔疾书。凌墨立刻侧身,对身边一名负责传唤的小宦官急速低语了几句。小宦官先是愕然,随即在凌墨严厉的目光下,匆匆点头,弯腰从侧廊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大殿,径直走到吕雉身边那名高级宦官旁,附耳传达了凌墨的话。

那高级宦官闻言,先是震惊地看了一眼殿外方向,然后迅速收敛表情,凑到吕雉耳边,低声禀报。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小宦官的动作,最后落在吕雉和那名高级宦官身上,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是何用意。周勃也皱起眉头,暂时停止了叫嚣。

吕雉听完宦官的耳语,冰寒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嘴角重新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殿角的史官,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史官,方才绛侯所言‘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以及提及高皇帝当年沙场旧事,可曾详细记录?”

史官连忙起身,躬身回答:“回太后,臣一字不落,皆已记录在册。”

吕雉点了点头,目光这才转向周勃,语气变得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感慨:“绛侯赤胆忠心,时刻不忘高皇帝遗训,朕心甚慰。高皇帝当年与诸位功臣盟誓,天地可鉴。史官秉笔直书,后世之人,皆可看到今日殿中,绛侯是如何秉持公心,维护祖制。”

周勃一愣,没想到吕雉不但不怒,反而称赞他。但吕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色微变。

“不过,”吕雉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高皇帝当年亦曾言,‘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张良)。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人者,皆人杰也,高皇帝能用之,此其所以取天下也。”

她顿了顿,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周勃身上:“高皇帝用人之道,在于量才施用,不拘一格。当年用韩信,亦曾破格拜将,终成大业。如今天下初定,然四夷未宾,内忧未靖,正是需要群策群力、共度时艰之际。封王之事,关乎国体,自有祖宗法度与朝廷公议,非今日宴饮所能轻决。绛侯忧心国事,朕已知之。然今日之宴,乃为酬谢诸位功臣辛劳,追念与高皇帝并肩之情谊,何必让朝堂争议,扰了这片刻欢愉?”

吕雉这番话,引经据典,既肯定了周勃维护高皇帝誓言的“忠心”(并将其定格在史书上),又巧妙借用刘邦自己破格用人的例子,暗示了变通的可能性。同时,她将话题从敏感的“封王”拉回到“追念情谊”的宴会主题,轻描淡写地将周勃的凌厉攻势化解为“扰了欢愉”的不合时宜之举,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周勃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吕雉引用的刘邦原话,他无法反驳。吕雉的态度看似谦和,实则绵里藏针,尤其那句“史官秉笔直书”,更像是一种无形的警告:你的“忠心”表演,已经被记录在案,后世自有评说。

灌婴在一旁轻轻拉了一下周勃的衣袖,示意他适可而止。樊哙也打着圆场:“太后说的是!今日只叙旧情,不论国事!来,喝酒喝酒!”

殿内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吕雉顺势举杯,提议为高皇帝在天之灵敬酒,将话题彻底引开。

危机解除。

宴席继续,但气氛已与之前不同。周勃等人虽然依旧饮酒,却明显收敛了许多。吕雉则始终保持着从容的姿态,偶尔与众人交谈,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没有人知道,那扭转局面的关键建议,源自殿外一名秩比三百石的新晋郎中。只有吕雉身边那名高级宦官,在吕雉示意下,悄然来到殿外,找到凌墨,低声传达了一句:“太后有言,凌郎中…甚善。”

凌墨面色平静,躬身领命,心中却知,自己这第一步,终于稳稳地踏了出去,并且在吕雉心中,留下了更深的印记。功臣宴上的杀机暂时消退,但他明白,这朝堂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而他,已经正式卷入了这漩涡的中心。

(第五章完)

更新时间:2025-11-06 07:10:22 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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